杨暄喋喋不休,每句皆是嘱咐,纾臻却含笑一一听取。直到将及午膳,才启程回宫。下车驾后,龚延明问道:“夫人要往何处去?是回内省么?”纾臻问道:“我想向官家道谢,不知此刻官家得不得空。”龚延明道:“官家曾说过,夫人想见,他必定得空。”纾臻同他颔首致意,龚延明很快将她引到福宁殿,纾臻一贯是在前殿拜会,此次却将她请到了今上燕居的后殿。今上早已获讯,站在廊下等她,窦冲、龚延明迅捷告退,纾臻欲叩行谢礼,却被今上截住,“不要跪,小心身子。”
因她七日不停歇地守灵,纵添蒲团,双膝亦跪出一层青紫,只是他循细观微,已到了如此地步,纾臻也难免动容,低声说:“如不叩拜,何以表达妾的谢意?”今上松释扶持她的双掌,两人同行,“你提的这个食盒是在坊间买的甜果子?我也想尝尝。”纾臻柔声道:“这是杨姨母给我做的。她是我阿娘的姊妹,素日待我很好的。”今上睹看片刻她的裙幅,才回神道:“你用过午膳了?我尚未用,再陪我用一些。”
纾臻摇首,“走前姨母嘱咐太多,我不忍心打断她,所以耽搁了时辰。”今上少听她细声细气地说话,两人到殿中时,内人刚好奉上馔汤,为全两人叙致,也概数不在周边侍候,今上先瞧纾臻坐,方执箸道:“她一定是怕你在内廷被亏待,才做了许多可口的糕果儿。”
纾臻已开食盒,将几碟摆在他眼前,“模样倒不很雅致。官家赏脸尝一块。”今上又撂下竹箸,执糕咀嚼、品味很久后才说:“是桂花糕——原来已经入秋了。纾臻,我适才见你,还觉尚在春日。”纾臻抬眼,无声对视片晌,今上为她布菜、添汤,“听说内省设膳是午时一刻,若是上晌当值,回去该是午时三刻了,饭菜会有些凉了。”须臾他闻纾臻道:“官家日后留我在福宁殿用膳,我便能用上热汤饭了。”
此话未落,一根竹筷自他掌心溜下,滚到纾臻足边。纾臻佯佯取笑道:“官家不想留妾,也不必吓得掉了竹箸。左右我食量不大,不会吃空您的馔例。”今上仿若是惊讶,少顷才关怀道:“不是为这个。才看你裙幅不很一致,是不是右膝疼?”纾臻颔首道:“翎娘为我揉过了,但还有些瘀血未散。我想官家会有良药,赏妾两瓶用?”
今上点首,“先用膳。”因短一根筷,纾臻顺手推过一根,待他用上许久,忽地察觉那是适才她使过的,自觉开口不值,徒增窘迫,也未戳破。待内人撤过膳食,两人用过清口淡茶,今上才说:“我扶你到榻上坐。”纾臻未曾多想,惊讶道:“现下是午时、白天。”今上亦被她唬得站定,“膝伤,只有晚上能看吗?”
纾臻红了脸,半日因为羞愧没动作,今上以她疼痛难忍,伸臂将她抱起,纾臻揽住他的颈子,直到他将她轻放榻间,也未松手。今上秉躬不移,却在她背上捋了捋,为宽她的心,又温和道:“我没有那样想。”纾臻直膝,用衣袖掩颊,“此话何意?难道我那么想了?”今上仔细为她卷起绸袴,“你也没有。青天白日,纾臻是女君子。”
适才倚枕的纾臻猛然坐起,面含嗔怪地看向今上,“你取笑我。”这也是绍臻为她讲过的一节闺房中事,那是韩六郎尚且“像人”的几日,某日带了一件抱腹给她,偏要她一试。绍臻向来循礼,三番扭推,左右不愿。尔后韩六郎时以此事谑她,认为她忸怩作态。今上却放下那一缎绸料,退开几步道:“是我冒犯了。”纾臻仰面看他,“顽笑耳。官家当真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