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上复缓缓而坐,好一阵才挽起缎料,见膝盖内里紫青,周边同有一圈青痕,今上自袖中取出药瓶、将膏油倒入掌心、注视着她的神色慢慢涂在她的膝头。不到一刻,纾臻已觉痛消大半,十分清爽。于是问道:“翎娘说揉开才好。单单涂药也有效么?”今上阖实窗牖,才回来坐,“揉开会很疼,敷药有同效。冷吗?”
门窗紧闭,纾臻又将他想作洪水猛兽,是以紧紧攥住身下的软褥,“不冷。才入秋呢。”今上不以为然,“时未到深秋,但天却是真的见凉了。这样薄的裳袴不宜再穿,何况你双膝有伤。”纾臻思量稍时,她常在院中走动、取物,乃至照看弟妹,四处一动就易热,是以穿得总比旁人要少,不过母亲在世时,也常常叮嘱她添衣,只是语气严厉,如同训斥,不似今上这般轻声慢语。
纾臻瞧了瞧他,打趣道:“嗳,不怨后苑的那些小娘子们都钦慕官家,官家也会给她们制药、关窗吗?”他仍面色和煦,“不会。”纾臻因思及母亲,实则这一句过后,言兴已然淡去。却听他说:“纾臻,你仿佛瘦了。衣裳也不合身了。”纾臻却轻松道:“我在吃穿上没什么讲究。这身褙子是五年前做的,虽已陈旧,尺寸不大合适,但上身却很舒然。”今上笑着点首,纾臻又说:“我想迟几日回内省,腿不便利,也不想见到同僚们。我还不曾缓过来。”
今上会意,“要多歇息几日。你坚持为曹娘子守灵,这七日,几乎未歇过一个整觉吧?”纾臻默应,今上业已展被、让她侧过身,为她理平身下锦褥。剩余的时分很静、很静,今上为纾臻拆髻,又将簪钗收齐、放在镜台上。半晌他袖边攀来一只手,今上回握住,倾下身问:“怎么了?我一会吩咐她们,将你原处所用的枕衾取来。”纾臻舒开五指,他再次意会,与她十指相交,她终究问出多日的疑问:“官家,你为什么待我好?”
他曾多次问自己的心,在此情状下,也只紧了紧握她的手,“因为我倾慕于你。”
纾臻怔住,记忆中父母从无海誓山盟母亲做惯了侍女,后来成为侧室、被旁人称为夫人时,屡屡面赤、羞愧。并告知她,这皆是海翌的恩赐。父亲到诚拙斋来,便是在矮榻上坐定,母亲侍候他脱靴、盥洗,为他揉腰、捏腿,余后再端茶、点烛,尽床笫礼数。父亲被侍奉得熨帖了,也会抚上母亲的侧颊,年岁渐增后,父亲更愿同年青的通房顽笑、用那些促狭的言语谑弄她们,再看美人赧羞。而与母亲之间,仿佛只剩下主仆名义、夫妾尊卑。遑论今上?纾臻不敢深想。
今上见她凝眸摹看,久不动口,遂慢慢松开交握的手,同样低首道:“这是我的心意,你接受与否都可以。我不想束缚你,你才十三岁,还未阔瞰天地,不该将青春断送在宫墙中。你应踏遍名山大川、历观四海风光,享无边自由,如鸟一般高翔苍穹。”
纾臻仰首相视,这番话虽说得畅快、却几度凝滞,甚至略含酸楚,纾臻贴近今上,“杨姨母与我说,爹爹打算将我许配给魏四郎,他家中足有二十几个美妾通房。想必,他很懂小娘子的心思。”今上倏然抬眸,“你无需担忧父母媒妁。我会给你一道旨意,允你自主婚配。就算不成亲,你也能过得很好。”
纾臻弛下双肩,用指抚平他的眉宇,“我劳碌了太多日,想停下来歇一歇脚了。况且,知冷热易,知心意难。不过我还有几宗事要问官家。”斜阳迟丽,今上放下了半边帏幔,遮住纾臻眼旁的澄黄,听她问道:“若要伏侍官家起居,是否要天不亮就起身、三更天才能歇下?”今上虽未全解,但也照实道:“御前宫人寅时上值,每晚均有值夜内官和班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