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纾臻周舜英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内尚书前文+后续》,由网络作家“窗子里的雪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今上复缓缓而坐,好一阵才挽起缎料,见膝盖内里紫青,周边同有一圈青痕,今上自袖中取出药瓶、将膏油倒入掌心、注视着她的神色慢慢涂在她的膝头。不到一刻,纾臻已觉痛消大半,十分清爽。于是问道:“翎娘说揉开才好。单单涂药也有效么?”今上阖实窗牖,才回来坐,“揉开会很疼,敷药有同效。冷吗?”门窗紧闭,纾臻又将他想作洪水猛兽,是以紧紧攥住身下的软褥,“不冷。才入秋呢。”今上不以为然,“时未到深秋,但天却是真的见凉了。这样薄的裳袴不宜再穿,何况你双膝有伤。”纾臻思量稍时,她常在院中走动、取物,乃至照看弟妹,四处一动就易热,是以穿得总比旁人要少,不过母亲在世时,也常常叮嘱她添衣,只是语气严厉,如同训斥,不似今上这般轻声慢语。纾臻瞧了瞧他,打趣道:“嗳...
《内尚书前文+后续》精彩片段
今上复缓缓而坐,好一阵才挽起缎料,见膝盖内里紫青,周边同有一圈青痕,今上自袖中取出药瓶、将膏油倒入掌心、注视着她的神色慢慢涂在她的膝头。不到一刻,纾臻已觉痛消大半,十分清爽。于是问道:“翎娘说揉开才好。单单涂药也有效么?”今上阖实窗牖,才回来坐,“揉开会很疼,敷药有同效。冷吗?”
门窗紧闭,纾臻又将他想作洪水猛兽,是以紧紧攥住身下的软褥,“不冷。才入秋呢。”今上不以为然,“时未到深秋,但天却是真的见凉了。这样薄的裳袴不宜再穿,何况你双膝有伤。”纾臻思量稍时,她常在院中走动、取物,乃至照看弟妹,四处一动就易热,是以穿得总比旁人要少,不过母亲在世时,也常常叮嘱她添衣,只是语气严厉,如同训斥,不似今上这般轻声慢语。
纾臻瞧了瞧他,打趣道:“嗳,不怨后苑的那些小娘子们都钦慕官家,官家也会给她们制药、关窗吗?”他仍面色和煦,“不会。”纾臻因思及母亲,实则这一句过后,言兴已然淡去。却听他说:“纾臻,你仿佛瘦了。衣裳也不合身了。”纾臻却轻松道:“我在吃穿上没什么讲究。这身褙子是五年前做的,虽已陈旧,尺寸不大合适,但上身却很舒然。”今上笑着点首,纾臻又说:“我想迟几日回内省,腿不便利,也不想见到同僚们。我还不曾缓过来。”
今上会意,“要多歇息几日。你坚持为曹娘子守灵,这七日,几乎未歇过一个整觉吧?”纾臻默应,今上业已展被、让她侧过身,为她理平身下锦褥。剩余的时分很静、很静,今上为纾臻拆髻,又将簪钗收齐、放在镜台上。半晌他袖边攀来一只手,今上回握住,倾下身问:“怎么了?我一会吩咐她们,将你原处所用的枕衾取来。”纾臻舒开五指,他再次意会,与她十指相交,她终究问出多日的疑问:“官家,你为什么待我好?”
他曾多次问自己的心,在此情状下,也只紧了紧握她的手,“因为我倾慕于你。”
纾臻怔住,记忆中父母从无海誓山盟母亲做惯了侍女,后来成为侧室、被旁人称为夫人时,屡屡面赤、羞愧。并告知她,这皆是海翌的恩赐。父亲到诚拙斋来,便是在矮榻上坐定,母亲侍候他脱靴、盥洗,为他揉腰、捏腿,余后再端茶、点烛,尽床笫礼数。父亲被侍奉得熨帖了,也会抚上母亲的侧颊,年岁渐增后,父亲更愿同年青的通房顽笑、用那些促狭的言语谑弄她们,再看美人赧羞。而与母亲之间,仿佛只剩下主仆名义、夫妾尊卑。遑论今上?纾臻不敢深想。
今上见她凝眸摹看,久不动口,遂慢慢松开交握的手,同样低首道:“这是我的心意,你接受与否都可以。我不想束缚你,你才十三岁,还未阔瞰天地,不该将青春断送在宫墙中。你应踏遍名山大川、历观四海风光,享无边自由,如鸟一般高翔苍穹。”
纾臻仰首相视,这番话虽说得畅快、却几度凝滞,甚至略含酸楚,纾臻贴近今上,“杨姨母与我说,爹爹打算将我许配给魏四郎,他家中足有二十几个美妾通房。想必,他很懂小娘子的心思。”今上倏然抬眸,“你无需担忧父母媒妁。我会给你一道旨意,允你自主婚配。就算不成亲,你也能过得很好。”
纾臻弛下双肩,用指抚平他的眉宇,“我劳碌了太多日,想停下来歇一歇脚了。况且,知冷热易,知心意难。不过我还有几宗事要问官家。”斜阳迟丽,今上放下了半边帏幔,遮住纾臻眼旁的澄黄,听她问道:“若要伏侍官家起居,是否要天不亮就起身、三更天才能歇下?”今上虽未全解,但也照实道:“御前宫人寅时上值,每晚均有值夜内官和班直。”
杨暄喋喋不休,每句皆是嘱咐,纾臻却含笑一一听取。直到将及午膳,才启程回宫。下车驾后,龚延明问道:“夫人要往何处去?是回内省么?”纾臻问道:“我想向官家道谢,不知此刻官家得不得空。”龚延明道:“官家曾说过,夫人想见,他必定得空。”纾臻同他颔首致意,龚延明很快将她引到福宁殿,纾臻一贯是在前殿拜会,此次却将她请到了今上燕居的后殿。今上早已获讯,站在廊下等她,窦冲、龚延明迅捷告退,纾臻欲叩行谢礼,却被今上截住,“不要跪,小心身子。”
因她七日不停歇地守灵,纵添蒲团,双膝亦跪出一层青紫,只是他循细观微,已到了如此地步,纾臻也难免动容,低声说:“如不叩拜,何以表达妾的谢意?”今上松释扶持她的双掌,两人同行,“你提的这个食盒是在坊间买的甜果子?我也想尝尝。”纾臻柔声道:“这是杨姨母给我做的。她是我阿娘的姊妹,素日待我很好的。”今上睹看片刻她的裙幅,才回神道:“你用过午膳了?我尚未用,再陪我用一些。”
纾臻摇首,“走前姨母嘱咐太多,我不忍心打断她,所以耽搁了时辰。”今上少听她细声细气地说话,两人到殿中时,内人刚好奉上馔汤,为全两人叙致,也概数不在周边侍候,今上先瞧纾臻坐,方执箸道:“她一定是怕你在内廷被亏待,才做了许多可口的糕果儿。”
纾臻已开食盒,将几碟摆在他眼前,“模样倒不很雅致。官家赏脸尝一块。”今上又撂下竹箸,执糕咀嚼、品味很久后才说:“是桂花糕——原来已经入秋了。纾臻,我适才见你,还觉尚在春日。”纾臻抬眼,无声对视片晌,今上为她布菜、添汤,“听说内省设膳是午时一刻,若是上晌当值,回去该是午时三刻了,饭菜会有些凉了。”须臾他闻纾臻道:“官家日后留我在福宁殿用膳,我便能用上热汤饭了。”
此话未落,一根竹筷自他掌心溜下,滚到纾臻足边。纾臻佯佯取笑道:“官家不想留妾,也不必吓得掉了竹箸。左右我食量不大,不会吃空您的馔例。”今上仿若是惊讶,少顷才关怀道:“不是为这个。才看你裙幅不很一致,是不是右膝疼?”纾臻颔首道:“翎娘为我揉过了,但还有些瘀血未散。我想官家会有良药,赏妾两瓶用?”
今上点首,“先用膳。”因短一根筷,纾臻顺手推过一根,待他用上许久,忽地察觉那是适才她使过的,自觉开口不值,徒增窘迫,也未戳破。待内人撤过膳食,两人用过清口淡茶,今上才说:“我扶你到榻上坐。”纾臻未曾多想,惊讶道:“现下是午时、白天。”今上亦被她唬得站定,“膝伤,只有晚上能看吗?”
纾臻红了脸,半日因为羞愧没动作,今上以她疼痛难忍,伸臂将她抱起,纾臻揽住他的颈子,直到他将她轻放榻间,也未松手。今上秉躬不移,却在她背上捋了捋,为宽她的心,又温和道:“我没有那样想。”纾臻直膝,用衣袖掩颊,“此话何意?难道我那么想了?”今上仔细为她卷起绸袴,“你也没有。青天白日,纾臻是女君子。”
适才倚枕的纾臻猛然坐起,面含嗔怪地看向今上,“你取笑我。”这也是绍臻为她讲过的一节闺房中事,那是韩六郎尚且“像人”的几日,某日带了一件抱腹给她,偏要她一试。绍臻向来循礼,三番扭推,左右不愿。尔后韩六郎时以此事谑她,认为她忸怩作态。今上却放下那一缎绸料,退开几步道:“是我冒犯了。”纾臻仰面看他,“顽笑耳。官家当真了吗?”
纾臻草率用两箸饭,止到内省后璧澧榭枯坐。她将诸般情意归为恩惠,今日觑见他揽搀娘子,原该替恩主欣喜才是。实却不然,心底翻起无尽苦涩,如溺入湘江、如服食苦汤。这便是她报偿恩情之举?她本能地憎嫌这番酸苦滋味。想必是他垂爱的侍御罢?因他事先立誓三载不立后妃,是以甘居侍御之位。可两人喜笑颜开,似颇熟稔投契,会否是相识多载的旧交?今上不愿立郝庭芝,症结便在邵氏罢?复忆有日绮臻曾与身畔小内人提及,今上有位钟爱逾常的邵娘子,可惜她投身佛门,故不复得见。许是邵氏还俗入禁中,欲与他成就良缘。
倏忽有人抚她脊背,纾臻立时顾首,见是从惠便暂且安心。从惠靠她落座:“瞧你神思不属的,到底为着甚么?”她长纾臻十余岁,纾臻虽呼为姊,实则却以母视之。纾臻倾靠入从惠怀中:“姊姊,我仿佛觊觎官家。”从惠不禁笑道:“如何算是‘觊觎’?官家春秋鼎盛,隽朗清疏,本就受无数内人瞻慕。”纾臻倏地撑起:“有几数内人仰慕官家?”
从惠促狭道:“如何数得清呢?怕要比灰埃、粟米还要多哩。”纾臻才要答,便见易斋提袍而来:“晌午监察御侍刘廉直前奏事,却未携劄觐见。门前袁押班循例点检,孰料他不仅不从、还严词喝令,称袁押班涂毁谏臣、对上失敬。此举引得官家犯愠,即刻罢刘廉谏官职分。奴下晌服伺御批,只怕偶得疏漏引得官家再愠,累及内省。幸而纾臻素蒙官家青眼,不知能否请宜春郡夫人代劳?”
纾臻起先不语,从惠见势道:“官家断非贰怒迁惩之辈。正所谓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侬不情愿,如何推诸纾臻?”易斋遽道:“傥奴有宜春郡夫人那等才德,并受官家优待宠遇,特授封诰,何须忧恐官家降愠?依奴蠢见,郡夫人既与旁人截然有别,常日本该多担待些。服伺御批是于官家跟前露脸,如何不算一宗嘉事?挣个内诰命,也算明公正道,不至每常被蜚语詈词困顿。”
从惠欲争辩,纾臻握她臂膊,适时董秋潆到,将易斋揽到身后:“易内人不晓事,惹郡夫人与掌饰动怒,真是不该。只郡夫人宠遇优渥,莫提她,纵使是妾尚且艳羡。未抵宫字、有知内省权,便特授郡诰、逾例赏赉,势必有平欺人处。纵郡夫人翰墨委实有造诣,尚不能够称内省第一人。那是凭甚么获官家这般青睐?”
恰从馥到,猛然搡她:“董掌饰好清闲,点检事务俱毕否?宜春郡何得官家青眼,如董掌饰果真稀奇,不妨到御前去请教官家,彼时得官家金口解惑,岂不了然?”董秋潆恼恨道:“官家所悯所喜岂独她赵纾臻一人!”
从馥哂嘲道:“董掌字深蒙圣眷,甚慰君心。莫若请掌字代易斋伺批?”董秋潆唇齿略颤,眉峰微鼓:“申时前妾交点检奏章与窦副都知,怕不得暇。”从馥乜斜,董秋潆因道:“很不凑巧。自蔡掌字左迁,庶务降诸妾身,值任亦如斯。易斋骤然抱病,妾指赵氏代任。”
从馥仍欲与这厮争辩,但见蔡赏踱来:“我道今午馔食尤盛,诸位于膳案持静守默,倒来此处作口角。秋潆,纾臻乃官家钦封之官,赵氏焉是你可称谓?”董秋潆恼道:“得位不正,妾岂敬服?倚靠自荐枕席、招揽官家雨露得来的封诰,恕妾不能认服。”
从惠等瞠目结舌,蔡赏斥道:“谮言构害内夫人,罪苛当死。”董秋潆斜睨纾臻道:“侬自家做的糟烂竟不认麽?官家私到内省来临幸,夤夜而来、夜深才归,蔡掌字还特特儿避到俞典字房中哩!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!御药局暗煎避子汤,一桩一宗皆是凭证,断非我矢口胡吣!”
蔡赏顾首时,见入内省副都知孙靡竖立是所:“叨扰蔡夫人,因前殿寻不见您,臣遍询值守内人,迳到此处。”蔡赏躬身道:“孙副都知,可是官家有谕?”孙靡欠首回道:“臣来寻董掌字。”董秋潆讶异,孙靡与窦冲为入内省双璧,皆是今上腹心。孙靡既听得断篇残语,如何不替纾臻主张几句?
最终董秋潆随孙靡到前殿,从惠则送纾臻回房暂歇。孙靡只简询董秋潆关乎奏章的整检事宜,例体不重,以致秋潆满腹疑惑:“些些小事,孙副都知遣小黄门来也罢。何必如此辛劳?”孙靡拱手道:“体虽小,却可察人观智。余私以为籍数、点检文书系一桩嘉事,免劳于人事、犯有龃龉。”言讫,孙靡挈内侍告辞。
午时四刻,孙靡知今上歇午无憩,遂替窦冲班值。是时今上倚榻读书,闻窸窣抬眸:“延奢,有何要事?”孙靡作揖:“臣逾午馔到尚书内省去,撞见董掌字诋毁宜春郡夫人。”今上遽然而起,孙靡旋将闻观细末禀明,续道:“董掌字称窥见官家夤夜入郡夫人寝房,停留多刻。更称夫人已然进御,甚有药局暗递避子药。”
他神情概易:“纾臻便任凭旁人这般毁谤?”孙靡对道:“果然争辩,委实失了体统。内省衍生闹剧,只怕保慈娘娘过问,彼时惹来祸端,恐将难防。”今上垂目:“董氏禀性浮躁,遣杀她一个焉算难事?只朕欲以她引动姊姊插置于内省的耳目喉舌,现势却不成。”孙靡垂首肃立:“臣谨聆圣意。”今上和颜道:“取错驱逐。”孙靡如言而退。
未时四刻,纾臻于福宁籍札数目,闻得橐橐跫响,退至座旁呵腰看礼。今上略朝东瞥,旋即改色,授意窦冲设座。窦冲略有讶异,但细细端量直笔仪貌,适才觉察今日照旧是纾臻伺批,摆手命小黄门取墩子来。纾臻因送奏疏偶觑他与“侍御”相谈甚欢,只循矩将疏点数、依例摆置。今上揣测她因秋潆讥嘲而伤,遂耳语窦冲,稍刻对纾臻道:“纾臻,你瞧此对福娃娃何如?”
纾臻循声顾首,见案置放一双磨合罗,正是姻亲间的赠礼。今上原意宽慰,然见她眼圈渐红,几欲垂泪,才想询个究竟,未意纾臻勉道:“彩瓷矜贵,童子栩栩如生,且有宜嗣嘉意,用作结缡之赠端的恰切。恭贺官家。”窦冲见势遄退,今上讶然:“结缡?你错见了。这是我相赠襄密的贺礼,日前有报称她遇喜,已有妊事了。”纾臻瞠目结舌:“妾上晌送奏章,觑见官家携一位娘子闲踱。”
今上颔首:“你上晌竟来过?那便是我常与你提起的文柔。”纾臻转顾磨合罗,今上道:“我送她与都尉一对瓷娃娃,祝他们胜意完满,福遐祚长。”纾臻冁然而笑:“坊间确有良多磨喝乐的,却比不得这一对。”今上抬眸笑睨她:“此话怎讲?”纾臻笑道:“这对娃娃携着手哩,既结缡、且携手,便是朝夕戮力、患难与共。”
今上垂首:“吾风闻董氏僭越,莽言顶撞。你素能言善辩,如何不与她对辩?”纾臻起先持默,倏地道:“妾今晌见得官家偕公主游,错见公主为侍御,见官家揽搀精细,私以为是一位侍御,得承雨露、现获喜妊。”今上怔愣,旋道:“我长至今,尚不曾有枕席之事。”
斯语轻落,纾臻抬眸,今上垂眼凝睇她。四目相触,他竟略窘。他究竟是有些岁数的,将及冠的齿龄,怎便同壸阁小娘子单提枕席。才欲补添,却闻纾臻道:“妾见此景,纵饥肠辘辘,却食不得半点餐馔。午馔鱼鲜,妾欲投箸,又感戚戚,故草草食了些粥汤,便到榭中餐风去了。”今上攒眉:“我教苍舒备些素膳来。”
纾臻笑而摆首:“妾岂是与官家讨膳馔?只为此事,妾也瞧清楚妾的情实。”今上依旧垂目瞧她,预先道:“纾臻,你齿岁尚小,且前后我确多番臂助于你,恩遇实存,你素怀善仁感报之心,多有好意亦无妨。这尘寰间足有比私情蜜意更值希冀索求之物,你曾誓要为内尚书,今易志否?”
纾臻移目观奏疏,徐徐道:“妾决不易志。”今上欣慰道:“房院与宫官有诸异。假使为后妃,受姊姊经管、教诲自不必提,更无法涉章奏、文书等事。所能施展抱负的,唯本阁一隅之所。便似被链缚住的鹘鹰,即有通天之能,也不再能飞逾万仞宫墙。”
纾臻领意,止道:“官家所诲之理妾省得。然情实无关境遇、前程,纾臻只欲聆官家真言。”倏忽,今上对道:“翘翘,我……只会带累你。”见她颓然埋首,他遄添道:“翘翘,牵累你至此的,正是这份逾矩的心肠。”
纾臻遽然抬目,明澈的瞳子如溪一般,她冁然而笑:“我便是要这一句。明朝何如,孰又晓得?或官家嫌妾不及笄年,语辞殊有诙谐顽笑之意,实并不是。妾虽长得这般岁数,却也识得些阴诡面孔,尚可辨妍媸善恶。更解答谢与恋慕之别。”说罢纾臻恭立:“请官家处政。这些女儿家柔肠不可搅政事。柔肠更不与公事相干,妾食君之禄,必定忠君之事。达应有之例,断不逾制。”
今上合眸,两人再拜,俯首不起。片晌蔡赏说:“曹氏力薄,且她存于世,纾臻必受海氏与太后掣肘。官家再想庇护纾臻,也难下一道旨意,让赵学士善待侍妾曹氏。与其忍辱偷生,不如为女筹划,曹氏已死,官家不得不为纾臻计。”今上拄案,“是我的错。我本不应妄增是非,让纾臻来见曹夫人。”适有蔡赏继语,“曹夫人本性怯懦,习惯顺服,以死相胁,只在早晚。官家切勿关心则乱,当下应治罪海氏,驱逐绮臻,才不辜负曹夫人勇行。”
今上几要诏惩,却见休值的窦冲前来,向他揖禀道:“纾娘子醒了。内人劝娘子用药,娘子决计不肯,只问官家在何处。”果然蔡赏未等到今上答复,已见他足下生风地踏了出去。于是侧首问道:“都知这两日本应歇息。”窦冲微微摇头,“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。听闻纾娘子家中惊变,母亲遇害,我岂能不返。”从惠已听出他称谓的变化,前番御册的夫人名号他只字不提,却用娘子敬称。经此一痛,纾臻果然会弃内夫人职品、成今上房院吗?
纾臻不剩多少气力,待内人迎请今上入殿,她直直盯住他,今上屏退宫人,扶她靠在引枕上,“眼下养好身体要紧。你还要为曹娘子治丧。”她慢慢抓住他的小臂,眼睑尽红,其恨其怒如烈焰,足将海翌吞噬,“官家打算如何处置海氏?她杀害了我的母亲。”今上深明她所指,刻下却将那碗尚温的药放到她掌心。纾臻一饮而尽后,今上执绢替她擦拭唇边,“杀人偿命,道理如是。但纾臻,你不要急。她是太后的胞妹、又是官眷,假以杀人罪名发落,你兄弟科考、姊妹前程,俱会受阻。”
纾臻凝他半晌,未听半字劝言,欲开口质疑时,却觉察已然逾越太多。她一内省文书夫人,停歇皇帝寝院、让他搁置一切政务料理赵家事、如今还要恳求他诛杀他的姨母,内廷非议不虚,她确然是恃宠而骄,而至现下,即使多番业已破除大防,她尚用赏识提拔来欺瞒自家。今上见她低眸不语,想拥怀抚慰,也未敢动作。踌躇之际,纾臻却依偎过来,轻环他的腰身,“官家等我回来。”他讶停几瞬,才抚她背,“纾臻,在外一切珍重。”
当日晚,纾臻返家,亲为母亲治丧。府中老仆迟迟不见海翌,稍有向纾臻询问者,也只得其冷眼。曹瑗非府中主母,前来吊唁者寥寥,偶有一二往日不熟络、却刻意前来致丧仪的,亦是想一睹纾臻容色。是夜赵原睦在敬上三炷香后,已欲离开,然被纾臻叫住,“爹爹这么急走?”他一身灰旧常袍,神色如常地答道:“我明日还要上朝。”纾臻扶着香案,勉难从蒲团上起来,“若我没有记错,母亲是海氏的陪嫁侍女,海氏入门久无儿息,便将母亲指作通房,让她侍奉在你身畔,已有十八个春秋。”
他未听尽,已指责道:“海翌才是你的母亲。你怎可不用敬称、满口不尊?”纾臻直视其目,“父亲,都说日久生情,你仁慈对待旧仆,乐善好施,会给乞儿一碗餐食。母亲伴你十八载,为你传宗接代、殷勤恭敬,换回了什么?你的冷漠、悭吝……”赵原睦本对纾臻有厌,闻此更生忿然,快步走到纾臻面前,因身量偏高,而有一种居高俯下的势头,“你不仅不敬尊长,还不孝父母,你这等人也配侍官家笔墨、作文书官史?”
纾臻拍在他臂膊上,“想要我给你作宫人吗?”今上怔忪,半晌缓声道:“纾臻,何需你做那些。虽说众人眼前礼数难免,但福宁殿中,绝没有这些讲究尊卑的事。纵使某日你有了后妃之名,在我眼中也非房院,而是发妻。夫妻敌体①,当相互扶持。你是女孩子,理应是我照看你。”
纾臻朝他伸手,“口说无凭,应有字据为证。”今上恳然颔首:“黄轴在前殿,我晚晌带回给你。”她却摇了摇首,“色衰爱弛、始乱终弃。天下薄情郎多,官家的誓言很动听,但我不愿相信。”今上点首:“理所应当。时日还长,你尚年轻,可以继续考量,也可以考验我。”
纾臻拂过脸庞的细丝,拨开了盖日光的轻幔,披着那轮金黄,朝他招了招手,“那就考验一下。”今上俯来,倾耳细闻,“纾臻想要我做什么?”他全神贯注,倏忽颊边是很轻、很薄、如蜻蜓临水的啜吻,她的眼里有笑、是他未见过的明媚面靥。只是很快地瞬目,她又扬着唇角,并不言声。今上温柔环住她的腰身,回吻在她光洁的额头。
这仿若未让纾臻满意,两人注视良久,他才摩挲她的脸颊,将她拥到怀里,“每当我想做这些事,都觉得你还小。至少要等到你及笄。”纾臻将脸贴在他心口,“难怪。官家还把我当小孩儿呢,连我秋日穿几件衣裳都要理会。”他又看向她,摸着她乌黑的头发,“我曾告诉你,用艾草贴敷膝、让你忌吃寒凉,免得癸水时隙腹里疼痛。御前给内尚书预备的茶饮子,你每次都用冰镇的。纾臻,你从不怕我。”
纾臻后知后觉:“所以……那些烫舌的羹浆,都是你让人特意调制的?”今上眼神游移,“秋风瑟瑟,你禁不住那么多寒凉。”纾臻在他手背上轻拧,今上正过双眸,专注地看她。纾臻知晓他是极专心致志的人,读书、写字、作画,批劄,甚至留身,也非几位谏官一齐。纾臻一耸肩,“可凉的爽口呀。下回被官家捉住,会罚我么?”今上不假思索,“必定严惩。”纾臻眨眨眼,“要怎么罚我?”今上用指肚一抹她的鼻尖,“罚你这一世都不许再触寒凉。”两人视线相合,皆欣然而笑。
下晌今上欲往崇政殿,纾臻亲手为他系绅②,“她们都好么?”其中所指,她无须挑明,今上即握上她的纤掌,“惠已官复原职。十月初九,直笔内人职满一季,有考课,蔡夫人正在准备。”纾臻垂眼,今上捧住她低垂的脸盘,“缘何不想回去?绮臻不在那里。”纾臻仍不答,虽也很想问海翌的下落,但恐惧失言会适得其反,所以只挽住他的胳膊,揶揄道:“我想躲几日懒,成不成呀?”她的心事,今上未必猜不出,只是看出她不愿吐露,自然不会逼问,于是在她背上抚揉,“那就歇一歇神,养几日罢。”
待圣驾始离,纾臻见孙靡候在廊下,过去问道:“海夫人如今还在禁庭?她在保慈宫么?”孙靡恭谨地拱手:“海夫人两日前过世了。”纾臻惊骇不已,冷风袭来,她瑟缩了一下,孙靡便对内人道:“去为娘子取披风。”纾臻只问:“怎么会?她一向康泰无恙。”孙靡低眉垂眼,“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。即便官家不杀,她也没有道理安存世间。”内人为她披上莲蓬衣,纾臻犹陷惶惶,孙靡忧她出事,陪她走到殿门前,“官家是仁君,在娘子面前从不露凶严,但法纪规矩,从不是虚设。官家既将娘子放在心上,岂会容许他人戕伤娘子、以及您的家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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