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舟客摆摆手,垂头叹息:“罢了,罢了,世间谁能懂我?走,随我听曲儿去。”
钱迟跟着他又是听曲儿又是赏舞的,从雅座到包间,捏脚捶背一应俱全,一直到深夜时分方才离去。
“怎么样?舒服吧?”张舟客搂着钱迟的肩问道。
钱迟疯狂点头,这舒服是舒服,就是感觉有点闷,毕竟一个貌美的女子在自己耳边吐气如兰,使得自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,浑身感到燥热。
“走,回家去,好好休息一晚,明天睡到自然醒!”
“走,回家去!”
张舟客家住城南,回家路过仙源楼,早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。
“当~当~当~”
从灵泷寺飘来三声钟响,寓意着午夜已到,数以万计的天灯被放飞到夜空中。
“人间每寄千般愿,天帝难平万种愁。借问飘摇风送处,今宵热泪未东流?”
响彻云霄的声音从仙源楼顶传出,围观的人群更加沸腾,两人驻足片刻,便又踏上了回家的路。
张舟客的家在外城,离内城只有三条街,出了内城门很快就到家了,竟然还是独门独院,全靠自己摆摊赚来的钱买的,不禁令钱迟刮目相看。
“小筱,我回来了!”张舟客一边敲门一般喊道。
“你媳妇?”钱迟有些好奇,什么样的女人能稳得住这颗充满好奇的心?
张舟客连忙解释道:“不是,不是,是我表妹,来参加秋闱的,暂住在我家中。”
院内传来一阵小跑声,很快院门便被打开,从里面探出来一个小脑袋,随后侧出整个身子。
看到门外的张舟客,激动地抱了上去:“哥,你回来了!”
搭在张舟客肩上的小脑袋此时才发现跟在其后的钱迟,立马站好,捋了捋衣衫。
“我还以为你中秋都不回来了呢!”
“哪能呢!我不是说了我中秋前肯定回来吗?”
“可是中秋已经过了……”
“怪我!怪我!”张舟客一边揉着他表妹的小脑袋一边进门去。
“给你介绍一下,这位是从天而降的传奇人物——钱迟,不是跟你吹牛啊,这个人真的是从天而降,当时的情况是这样……”
张舟客眉飞色舞地将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,少不了添油加醋,给他表妹说得一愣一愣的,差点就信了。
直到坐到饭桌之上,拿起表妹提前做好的一只鸡腿,才勉强堵住了他的嘴。
张舟客表妹名叫罗筱,住在乡下,属太一城管辖,但离太一城有六百多里地,此次前来是为了秋闱,也就是所谓的乡试。
“真是时代变了!女人都能参加科举考试了!”
“真是不可思议……”
钱迟很是惊讶,大商王朝居然允许女人参加科举考试,真是让人意外。
“ 是吧?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?巧了,我也是这么认为的,古往今来,还从来没有这个先例,真是破天荒头一遭……”
“女人参加科举考试也未尝不可……”
“不是因为这个,我是觉得实行这个政策所面临的的压力太大,挑战整个社会男尊女卑的大环境,推行此项改革的人,容易被人找茬……”
“推行此项改革的人正是太一城的城主雷万钧,我对他很是钦佩,希望可以见见他本人是什么样子。”
坐在一旁静静聆听的罗筱终于开口说话了,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期待。
“对了,你学的怎么样了?”
“挺好的,就是没真正考过,我也不清楚有几分把握。”
“呀!剩下没几天了吧,你可得好好学呢!早知道就晚回来几天,等你考完再回来,免得影响你学习!”
“还有七天,不影响,不影响,家里没人反而觉得无聊得慌,感觉日复一日的生活都过得不那么真切。”
“我还是有点担心,不如这样,白天我就带你钱迟哥出去溜达,你呢,就在家里好好学习,晚上咋再碰面!”
罗筱微微点头,暗自捏紧了拳头,此次考试对她也至关重要,如果不成,回去之后必定会被家里催婚,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,她可不想一辈子就这样度过。
接下来的几日,钱迟与张舟客二人在城中四处游玩,见识到了许多新鲜的玩意儿,顺带帮钱迟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活干。
找来找去还是体力活适合他,他本就读书不多,长年逃荒,学到的知识早都忘得差不多了。
钱迟最后选择了一份在港口给船只装卸货物的活,究其原因,还是薪俸到位,一天五十文钱,比其他的活要多快十文钱。
张舟客在家中待了半月有余再次出海,钱迟也开始早出晚归地劳作,罗筱考完试赋闲在家,一日三餐由她负责,不过钱迟只能吃上两顿,中午的休息时间不多,来回一趟太过麻烦。
一开始钱迟还是有些不太适应,装卸货物远比想象中的要难干,又沉又重,还有许多体型不规则,十分难上手。
好在有钱拿,就有动力,比起吃不上饭的日子,这些都算不上什么。
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有饭吃,有地方住,还有钱拿,钱迟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。
脸上淌出的汗水令他感到充实,他的皮肤一天天变得坚韧,体魄也在不断增强,回想起祁寄春教给他的修炼之法,他决定晚上再尝试一下。
成双成对的候鸟在夕阳下翻飞,他也到了下班的时间,赶着夕阳的脚步匆匆回到家中,良辰美景尽收眼底。
罗筱很是乖巧,做饭的手艺也极为精湛,钱迟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,每次都要多吃两碗米饭。
多日的相处下来,两人就像亲兄妹一样,估计连张舟客再回来见到都要惊讶。
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小子,钱迟吃着饭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,不由地发散开来,也不知道被我夺舍的那名女子现在如何了……
两个月过去了,张舟客仍不见回来,罗筱也有点诧异,他哥一般出海大概在一个月左右,此次不知为何会用这么久。
又过了半个月,张舟客终于再次归来,脸上沧桑了不少,一进门就抱住钱迟和他表妹痛哭。
“差点就见不到你们了!”
“怎么了?”
两人异口同声,关切地问道。
“沉船了!我坐的那艘船沉船了!我们明明是按航线走的,可不知为什么会触礁,船上的人全死了!呜呜呜呜……”
“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?”
张舟客疯狂点头,随后掏出一个几乎透明的东西,钱迟愣住了,这不是日月舟吗?怎么会在他手上?
“这是……”
“这是救你的时候从你附近捡到的,看着怪好看的,我就收起来了,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……”
钱迟恍然大悟,看来这日月舟和自己一道的。
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
钱迟有意隐瞒关于神者的事情,此物自然也不能认,继续装傻。
“多亏了它,触礁之后,眼看沉船之际我便跳进了海里,一直浮在水面上,直到精疲力尽,”
秋闱的成绩已经出来了,罗筱中了,要去都城参加来年的春闱,不久便启程了,过了几日张舟客又出海去了,好好的除夕之夜竟然只剩下他孤身一人。
肆意地在繁闹的大街上徜徉,脚下一片轻盈,不用担心因泥泞弄脏了衣裳鞋子,钱迟似乎找到了初来太一城的热情,川流不息的人群像是带着他一起前行,丝毫感觉不到疲倦。
前往灵泷寺祈福的人也是络绎不绝,扶摇而上的石阶近看竟如通天一般,不知其所踪。
时辰尚早,折返的人寥寥无几,钱迟随着众人挤到了这灵泷寺的牌匾之前,上书灵泷寺三个黑色大字,右下角的印章之内镌刻着天一两个字,居然是当今圣上的印章。
灵泷寺向来都是不收费的,囊中羞涩的钱迟无法拒绝。灵泷寺之所以称为灵泷寺,都得之于寺顶的那尊雕像,不同于以往的寺庙,这座寺里没有佛像,也没有僧侣,只有那尊石雕——名为灵泷的女子的雕像。
到顶的石阶两侧出现了对称的石廊,从山体里开凿而上,通往庙宇所在的平台,这些平台犹如梯田一般,往上渐缩,直到第五层出现了一尊雕像。
钱迟虽没走过万里路,但万卷书还是读过的,即便如此,他还是被震撼了,眼前这座雕像太大了,大到后方的阁楼完全被遮盖,不知是何许人也主持修建了这座雕像,更不知耗费了多少的人力物力。
巨大的雕像比例却不失真,浑身散发着灵气,逶迤拖地一身长裙盖不住她的婀娜多姿,绝美的容颜略带妖意,却无媚态,眉眼间透露的自信令人望尘莫及,烟雾缭绕的香火气更是为其平添了几分神秘。
远在天边的地平线牢牢地吸引着石雕的目光,身前宽阔的观景台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,时不时地发出惊叹的声音,钱迟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,这才明白为什么。
天街,太一城的中轴线,此刻犹如整个世界的分界线,将整个天地劈成两半。它的左右两旁是何等的对称,从天上的太阳到无垠的大海,从规整的太一城一直到身后的雕像,哪怕是脚下的群山也难逃一斧,延伸到山尖开了口。
太一城不愧为大商王朝第二大城,城内纵横交错如棋局,街上车水马龙,万国游人皆聚于此,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。
从观景的人潮中退出来,灵泷像前祈福祭拜的人数不胜数,鼎中早已没有插香的地方,却仍拦不住大家的热情。
绕过雕像和挂满红布绳的菩提树,是依山而建的阁楼,呈半圆形,正中间的入门处要高上几分,挂有一匾,上书藏书阁三个黑色大字,它躲在灵泷像的后面,似是不愿意照到阳光。
或许是不太起眼,又或是太过阴冷,阁中还算清净,大多在书架前驻足一会便转身离去。
钱迟在书架前翻阅,这些书籍常年晒不到阳光,摸上去异常冰冷,有许多名字更是闻所未闻,让他来了兴致。抽出一本名为《星命万年历》的书,打算慢慢观看,刚好打发下午的时光,待到晚上再下山去,融入到太一城除夕之夜的盛会之中。
翻看了几页,钱迟大概明白这是一本介绍风水星图的书,与他所熟知的不同,书上的内容与常说的风水术语略有不同,像是自成一脉,有着自己一套完整的体系,穿插的故事也极有意思,令他爱不释手,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华灯初上之时,手中的书册也翻到了最后一页。
耀眼的烟花迫不及待地冲上夜空,誓要与天边那一轮新月争个高下,太一城中万千灯火,亮如白昼,街上人影绰绰,钱迟张开双臂,感受着夜晚的微风,五彩缤纷的烟火如同为他而绽放。
顺着微风一起飘来的笑声让他有几分尴尬,下意识地收起了胳膊,张望着声音的方向,粗布衣裳的老人家正坐在石栏上,披头散发,一边灌了口酒一边呵呵地笑,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。
“老先生,你小心一点,快快下来!”
钱迟有些担心,虽说下面还有平台接着,但这高度也足够摔死人了。
“没事。”老先生面色有些潮红,看来喝了不少。
“在下姓钱,名迟,敢问先生怎么称呼?”钱迟走近了些,对着老人作揖。
“文在野,文明的文,野蛮的野。”老人倒了倒坛中的酒,却没有酒洒出来:“哎!居然没酒了!”
“文老先生,我这还有一口酒。”说完便解下腰间的葫芦玉坠,拧了开来,递给他:“这里面还有一口,不过也只是一口。”
“够了!够了!有这一口酒够了!岁酒先拈辞不得,被君推做少年人呐!哈哈!”
文在野毫不客气,一口下肚,顺势便想摔了这玉坠,钱迟忙伸出手去接:“老先生,别别…别……“
文在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:“对不住!习惯了,习惯了!”
钱迟舒了一口气,把玉坠收好,问道:“文老先生为何还不下山去,难道要在这寺中过夜不成?”
“我每年都要来这里过夜,看看这月亮,看看这烟火,再看看这太一城,城中还有比这更好的风景吗?况且那风花雪月早就玩腻了,哈哈!”
钱迟不置可否,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,觉得眼前此人直爽洒脱,言谈举止绝非一般人,但也不敢多问,寒暄几句,便告辞下山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