结缘兽侣那日,父皇挑遍水族为我和皇姐择婿。
皇姐选了英俊清冷的银蛟,扔给我一条漆黑粗野的九头蛇。
不料我生下天赐神龙,天降祥瑞,五湖四海纷纷拜服,父皇直接让位。
皇姐却只生下劣等白蛇。
皇姐气不过,与邪魔勾结杀死龙崽,又将我剥皮抽筋,当做祭品,乞求回到择婿那一日。
再睁眼,皇姐双目放光,用力将我推在地上,纵身扑向九头蛇。
可她不知道,龙崽不是九头蛇生的。
这一世,她只能生泥鳅了。
1.我重重摔在地上,四肢百骸无一不痛。
临死前被剥皮抽筋的痛苦,扒净鳞片的绝望,还未散去。
再睁眼竟已回到了择婿这日。
皇姐依偎在九头蛇怀中,千娇百媚,神情得意。
水族纷纷哗然,百思不得其解。
皇姐却毫不在乎。
“父皇。”
皇姐说,“儿臣就要九郎,非九郎不嫁。”
“九郎”只是条不入流的九头蛇。
父皇一向偏宠皇姐,蹙紧眉头,有些不赞同。
但皇姐铁了心,说什么都要嫁。
甚至抱着父皇的胳膊撒娇:“父皇,答应嘛,儿臣给您生个小龙崽。”
父皇被她气笑,摆了摆手,神情却依旧慈爱:“说什么孩子话,蛇怎么能生出龙?”
皇姐不答,依靠在父皇肩头,目光却远远落在我身上。
皇姐嘲讽地看向泥潭里的我。
我知道,她如愿了。
上一世择婿,皇姐为了羞辱我,逼我嫁给九头蛇,却不料我竟诞下神龙。
水族凋敝,已有数百年,未有龙族诞生。
龙嗣就是天赐祥瑞。
龙崽刚刚破壳,就被供奉为四海之主,父皇直接退位,我也受福泽庇佑,即将要跃龙门。
却就在此时,被皇姐勾结的邪魔偷袭。
只有几个月大的龙崽,为了保护我,奋力与邪魔缠斗,被活生生扯断了龙身。
我也被邪魔所擒。
皇姐将我和龙崽当做祭品,乞求邪魔倒转日月,回到择婿那一日,她要重新选夫婿。
这一世,她要嫁给九头蛇,诞下龙种。
我摔在泥潭里,任凭无数水族,从我身边漠然路过。
扒皮抽筋的剧痛仿佛还在体内流窜。
丧子的绝望仍在眼前。
上一世嫁给姐姐的银蛟,甚至不曾看我一眼,就傲然游远,回了西海。
我一点也不意外。
这些水族,本来就都是冲着皇姐来的。
皇姐天赋异禀,又是父皇早逝的正妻所生,血脉纯正,极受喜爱。
我的母亲只是一条最普通的水蛇,因为无法承受蛟皇的血脉,拼尽力气生下我就殒命。
我半蛇半蛟,实力低微,血脉杂乱。
而水族恰恰最重视繁衍。
倘若生出高等血脉的幼崽,修炼万年后能有跃龙门的资格,更是尊荣无比,直接就能一步登天。
稍微像样的水族,都不会想和我交尾,生育后代。
现场越来越冷清,走的水族也越来越多。
最后,连父皇也不耐烦,随意给我指了条黑水蛇。
皇姐搀着父皇,不停撒娇,笑声娇俏明亮,一家人有说有笑。
我心中冷寂,低头看着双手。
一想起我的龙崽,我就心痛如绞,我的君儿,为了保护我,宁肯与恶贼自爆同归于尽,临死前还在冲我笑,叫娘亲不要哭。
失去君儿,我也早已没了生志。
重活一世又如何?
我催动法力,想要自毁经脉,却忽然被一双手扶住。
那条黑水蛇将我抱起,我极为抗拒,拼命挣扎,却听见了个极为熟悉的嗓音:“烟烟。”
我错愕抬头,在陌生的脸上,看见深邃的灿金眼瞳。
“我是阿眦。”
他亲上我的额头,紧紧拥着我,嘴唇微动,“你不记得君儿,不记得我了吗?”
2.有个秘密,上一世,皇姐始终都不知道。
父皇也不知道。
整个水族都被瞒了过去。
我嫁的九头蛇,并不是真正的九头蛇。
那日成婚,九头蛇意欲对我用强,他这一族生来就欲火难抑,更有极为扭曲的嗜好,喜在交尾时将配偶折磨得死去活来。
我极力反抗,又如何是他的对手。
九头蛇将我按在床上,贪婪打量,正要下手之时,却僵在原地。
接着,九头蛇就倒在了血泊里。
双眼大睁,死不瞑目。
我错愕地抬头,看见一片庞大无比的黑影,悄然靠近,将我裹住。
“烟烟。”
黑影生涩地亲吻我,“他不好,你不要嫁他。”
我认出了这个声音。
是我儿时,无意中救过的小水蛇,斑纹古怪,不知品种,居然还长着角。
水族对异类极为厌恶排斥,光是见到,就会打杀。
我将它偷偷藏在水缸中。
每日替它疗伤,同它说话,将我自己的食物分给它。
见不够它吃,我又去捉小鱼小虾。
它脾气很大,被我戳着角逗一下,就要龇牙,假装咬我的手。
我便叫它“阿眦”,睚眦必报的眦。
后来,阿眦还是被父皇身边的侍从发现,连蛇带缸都被丢进镇海眼,那是个无底漩涡,扔进去便尸骨无存。
我哭了很多天,还生了场大病,养了半年多才好。
我一直以为阿眦死了。
我怎么也不肯相信,黑影就是阿眦,直到它恼羞成怒,咬住我的指尖。
我破涕为笑。
我信了。
阿眦告诉我,区区镇海眼奈何不了他,他是被抓回了天上镇守凌霄宝殿,是偷着下来找我的。
我撇嘴,只当他胡乱吹牛。
阿眦还说,天上的人还在找他,他暂时打不过,得变化成九头蛇的样子。
我越听越离谱,却也不曾戳穿。
我们就这样过我们的日子,虽然平淡,却也幸福,三年后,我怀了蛋,阿眦与我都百般期待这个幼崽的降生。
蛋壳被活力十足的小崽子撞开。
居然是条金光四溢的龙崽。
我既诧异又欣喜,阿眦却显得有些心事,起身护着我,频频望向屋外。
我抱着龙崽,有些不安,问他出了何事。
阿眦握紧我的手。
“烟烟。”
他对我说,“龙族临世,天地异动,他们要找到我了。”
3.阿眦没说错。
那之后,没过多久,他就在我眼前被天兵缉拿。
那一日山摇地动,飞沙走石,玄黑巨龙在捆仙锁下抵死挣扎,浑身鲜血淋漓,一双金瞳死死望着我。
我心碎欲绝,抱着龙崽拼命追那片云头,却追不上。
我终究只是半蛇半蛟的妖兽。
阿眦是天上的真龙。
上一世,我们有缘无分。
这次,我绝不会认错这双眼睛。
即使他此刻,顶着黑水蛇的脸,仿佛只是个最平平无奇的劣等水族。
我握紧那只手,被他牵着,向宫外走。
皇姐在门口等我。
她也已与九头蛇携手,甚至迫不及待,竟然当众就交起了尾,覆着白鳞的纤细蛟尾与粗黑的蛇尾纠缠。
九头蛇身形极为高大,一双大手掐着皇姐的腰,深黄眼珠贪婪精光闪烁,妖气浓烈,暗红蛇信吞吐。
相比之下,阿眦的化形极为普通,比九头蛇矮了一头。
周身更是没有半点妖气。
皇姐得意地看着我:“霜烟,念在我们姐妹一场,你若是看不上这废物蛇,我就去同父皇说,再给你换一个。”
我心中只觉好笑。
换一个,我还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?
蛟族天生易孕,代价却是受血脉影响,女性一旦结缘,就再无可能挣脱另一方的操控。
这也是为什么,上一世,这一世,我都在选婿当日就试图自尽。
我无法违逆自身血脉,却不甘忍受这份命运。
要我被另一只兽彻底控制,任意玩弄,予取予求,还不如死。
皇姐却对我的幼稚不屑一顾,她认为找个好兽嫁了,生出高级血脉的兽崽,就能一步登天,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。
此刻,她正缠在九头蛇身上,肆无忌惮地亲吻纠缠。
察觉到我的视线,她的脸上,露出狠毒笑意。
“霜烟。”
她以口型对我说,“这辈子,龙崽是我的了。”
我没有说话,视线刚转向九头蛇,想要仔细看清,就被用力牵住。
一道身影严严实实挡在我眼前。
我忘了,阿眦除了记仇,还爱吃醋。
此刻,那双灿金的眼瞳,正深深盯着我,满脸的不高兴。
我哑然,摸了摸他的脑袋,悄声向他解释:“我觉得那九头蛇不对劲。”
上辈子洞房夜,九头蛇直接被阿眦一尾巴抽死了,我那时惊魂未定,什么都没来得及细看。
现在看来,这九头蛇,却不像正经水族。
妖气太过浓烈,甚至隐隐有种邪气。
“那又怎么样。”
阿眦紧紧抱着我,低声咕哝,“他敢伤你,我还杀他。”
他看着皇姐,眼里的杀气更浓。
上一世我和君儿死得惨烈。
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感应到,又怎么追回来的,但无疑将他吓坏了。
这次,阿眦寸步不离,始终牢牢牵着我的手,甚至恨不得把我藏进怀里。
“不用管。”
我按住那条蠢蠢欲动的遒劲龙尾,“不准胡来。”
现在,我们最重要的事,是怀龙蛋,重新生下君儿。
龙崽生来便有元神,我的孩儿与我血脉相连,一定会投胎来找我。
这一次,阿眦必须隐瞒好身份,不让上次的悲剧重演。
至于皇姐,我看向磨牙吮血的九头蛇。
九头蛇生性残暴,交尾一事最喜血腥,上一世洞房夜,我看见滴蜡,藤鞭,甚至还有刀匕绞索。
我看着皇姐,她生怕我从中作梗,已迫不及待,同九头蛇结缘。
她欢天喜地做了九头蛇的掌中玩物。
只能祝她自求多福了。
4.我和阿眦回了我们曾经隐居的地方。
我因为失去君儿悲恸过度,身体太差,还需要好生调理。
阿眦上天入地,为我寻来数不尽的灵药。
还带我四处游玩散心。
朝游沧海暮苍梧。
他夜夜抱着我入睡,以神力冲刷我的经脉,提升我的根骨。
神力温暖滚热,仿佛上好温泉。
每天清晨,我醒来时,床边都有一朵带着露水的天山雪莲。
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,灵力充沛,修为突飞猛进,容貌也越发姣好,肤若凝脂,唇如点绛。
有一日,我心情好,同阿眦开玩笑,问他是否看出我没过去那么丑了。
阿眦的反应却异常严肃。
“烟烟,你一直是最美的。”
阿眦扶着我的肩,金瞳深深望入我眼中,“过去是,现在也是。”
我没料到他的回答,怔了好久,终于笑出来。
笑中却带着泪。
记忆里,最后一个夸我美的,是我娘亲。
我娘亲拼尽性命生下我,奄奄一息,用柔软的蛇尾拨去我身上的蛋壳,暗淡的眼瞳温柔地望着我。
我懵懂地缠着娘亲,想要玩耍。
“真美。”
娘亲说,“娘的孩儿……”话未说完,娘亲就倒下去,再也没有睁开眼睛。
我守着娘亲的尸身,整整三日三夜。
父皇才姗姗来迟,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我,不顾我的挣扎嘶喊,叫人将我拽上蛟舟。
而娘亲的尸身,被皇姐亲手抛进了镇海眼。
因为皇姐认为这是蛟族的耻辱。
娘亲一条野蛇,不配入蛟族龙宫。
后来,听说阿眦也被抛进镇海眼,我的身心彻底崩溃,被梦魇击垮。
听完这些,阿眦紧紧抱住我,吻去我的泪水:“烟烟,不哭,我去替你报仇。”
我忍住泪,吃力地扯了扯嘴角,摇摇头。
阿眦还在修炼,为了这个暴露身份,得不偿失。
况且,皇姐是被父皇养成这样的。
我恨皇姐。
但,真正可恨的,是强迫我娘亲怀崽,又不管不顾的父皇。
上一世龙崽降生,他被迫退位,可是极端愤恨不甘。
难说前世之祸,与他有没有关联。
这次,我与阿眦势必要保护好君儿,查清这些龌龊,至于皇姐……我看了看天上的月亮。
月亮快圆了。
九头蛇的发情期,就在月圆之夜。
一心要生龙崽的皇姐,能承受那畜生近乎恶魔的疯狂本性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