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. 天亮时，我刚要给林萱发个信息。
商谈离婚的事情。
稀奇的是，林萱拉黑了我。
绿色对话框还停留在之前我给她发了多条信息。
而她一条未回。
医院给我打来电话。
林萱去做孕检了，但走的匆忙，没来得及拿孕检报告。
医生通知我去领取。
坐在回来的车上，我只觉得疲惫。
临走前，医生对我说的话还历历在目。
他不吝惊奇的感慨：“都七十岁了还能怀孕，实在是奇了，不过这也是林老先生基因好啊！”
周围的医护也都是一片称奇，夸赞我老当益壮，我的夫人真是有福！
老来得子！
如果换在以前，即便只是早一日，我怕是都会欣喜若狂。
但我只觉得满心麻木，没有一丝喜色。
我很木然的接过林萱的孕检报告。
回到家，我半死不活的躺在沙发上，报告搁桌上。
门厅传来动静，是林萱回来了。
她保养的很好，脸上没有一丝皱褶，眼角只有淡淡的细纹，看起来就像四五十。
我有气无力的说： “金婚就不办了吧，酒店退了，宾客我挨个打电话通知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我不是说推迟，而是，不办了。”
换鞋的时候，林萱生气的扭过头来： “什么意思？
养老金少了你的，这点钱都不舍得出？
还是觉得自己老了，在人前露脸丢人。”
“算了，反正月底我也要出去开会，。
我看着她往，可还是和年轻时候一样充满活力，对生活充满热情。
以前我以为，她是对和我的婚姻很满意，所以才能保持这种状态。
但是现在，我顿悟了。
我跨步过去拦住她。
“林萱，别去了，以后都别去了。”
50年老夫老妻，什么风雨没经历过。
只要她悬崖勒马，我还是能装聋作哑，一辈子这么稀里糊涂过去。
林萱迷惑的看我： “你怎么了？
我这种注册岩土工程师，多少单位请我过去挂职，去给各个项目验收是很正常的事。
再说了，我要是不多挣钱，怎么维持我们的高品质生活。”
“林萱，你已经退休20年了。”
我低低一叹，“真的有那么忙吗？
单位离开你就转不了吗？
你有没想过，现在就业市场一个萝卜一个坑，其实很多年轻人就等着你退下来，好填上你这个坑。”
林萱面露恼怒：“什么意思？
是觉得我该退下来，整天在家洗衣服刷碗伺候你这个老头子？
林居安你搞清楚，我是一个备受尊重的职业女性，不是那种围着老公孩子转的家庭主妇！”
是，林萱是个独立女性，独立到就连情人节、妇女节、结婚纪念日这种特殊意义的日子，她都还在工地上连轴转，没空回家陪老公孩子。
我体谅她的辛苦，所以放弃了同学眼里都挺有前途有编制的工作，只为了在家照顾她，照顾收养的孩子，让她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工作。
我以为，这是一个男人理所应有的担当，照顾自己的女人，天经地义！
但在林萱心里，恐怕从未把我当做是她的男人！
这一刻，我忽然觉得满心麻木，仿佛一切都没了意义。
这50年漫长的光阴，仿佛都是喂了屎。
没有多说，我把那个u盘交给她。
可笑的是，接过时，她下意识的缩了缩手指，避免皮肤接触。
林萱很聪明，她立马懂得我的用意。
“林居安，你什么意思！
好好的日子不想过了！”
她保养精致的眉眼染上怒气。
“以前觉得你老实忠厚，但我没想到，你也变得跟那些油腻老男人一样！
岁月啊，到底是没有放过所有人，也没有放过你！”
我只是直直的看着她，也不解释什么。
林萱捏紧了u盘。
“实话告诉你，年轻事后，我跟沈挚确实有些情愫。
但是多少年过去了，我跟他又是同事，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，那些情愫早就变质成同事情、战友情，甚至是亲情友情了！”
“在一个公司当同事的，时常会有些聚会拍照的，有什么奇怪的？
你也看到了，我跟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保持社交距离，从未跨过雷池半步！”
“况且，我都这个岁数了，你觉得我跟沈黎还能有什么！
我看你就是太闲，整日胡思乱想！”
“你别忘了，我都怀孕了！
这么多年了，我怀孕了！
用你的脑子想想，我会怀着你的孩子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吗？
我堂堂专家工程师，这要是传扬出去，还要不要脸！”
说完这些话，林萱就气冲冲的甩袖走人，简直不想多看我一眼。
“等等，这个给你！”
我拿着孕检单追上去。
但林萱动作更快，砰的一声关门。
我的手指急触上去，差点被砸过来的门框给压断。
跑过去动作大了点，腰疼又开始发作了，我额头布满冷汗，疼得弓下腰去。
林萱从来都是这样，霸道、固执，甚至还自以为是。
年轻时候，一生气就冷战，几天几夜见不着人，所有联系方式拉黑，把这当做是对我的惩罚。
到了中年，她照样玩消失，我不眠不休，疯了一样找她，差点去警察局闹，最后却发现她在广场上跟太太们跳舞。
现在七十岁，遇事还是不听我解释，我的想法在她心里没有分量。
因为爱，我忍了她一辈子。
但是现在，我不想忍了。
3. 林萱并不像年轻时候动辄玩消失。
闹僵后。
她每天都回了，只是没跟我说话。
我更不想跟她说话。
年纪大了，脑子没以前灵活，离婚协议在电脑上敲了几天。
林萱每晚回来，见只有书房亮着灯，我在里面敲敲打打， 英国留学的儿子也回了。
他带回了儿媳，还有小孩。
小奶娃睫毛长长，眼睛大大的，跟小时候的儿子很像。
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乎了。
小奶团看到我，一头扎了过来，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。
我宠溺的摸摸他的头。
小娃娃睁着明润的眼睛，奶声奶气的：“爷爷，红包。”
什么？
儿媳有点尴尬的过来把孩子带走。
“小孩子不懂事，公公您别介意。”
房间里传来林萱的哼声。
“他有什么不懂的？
当爷爷的，第一次见到自己孙子，不应该主动给红包吗？”
我确实那种不懂事的，还真没有准备红包。
我也不是吝啬。
而是在今日之前，还真不知道我有个孙子。
儿子在英国成家了，但没联系我，我什么也不知道。
林萱从房间出来，和儿子孙子抱在一起。
好一场阖家欢乐。
这个家没有我就很完美！
我埋头敲字，没有吭声。
儿子啪的一声将书籍砸在桌上。
“爸，你发什么疯！”
“听妈说你饭不做，衣服不洗，地也不扫，跟老年痴呆了一样！”
做自媒体的女儿走了过来，满腹的指责： “爸，你也这把岁数了，就别矫情了，整的跟毛头小子一样，还闹什么冷战，羞不羞！”
“我在自媒体平台是做情感咨询的，我太清楚你在想什么，无非就是故作冷淡，以此来逼迫妈低头！”
“但是你想想，妈这一辈子，也算得上是显赫，去哪都是备受尊重！
但她到底是个女人，也希望有个依靠，自己觉得委屈的时候，也能有个肩膀给她靠一靠，哭一哭。”
“但是爸在这一点上确实做的不怎么样！
“婚后你就辞了工作，对妈的事业帮衬不上一点，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女人在外面打拼，受尽苦楚！”
“妈好不容易在外面混出来了，业内仰慕者甚众，在同行业有一个知她懂她，知冷知热的男同事有什么奇怪的，你有什么资格吃醋啊！”
“妈虽然七十了，但保养的跟四五十的贵妇一样，又是全国屈指可数的岩土高级工程师！
你也不想想，只要妈愿意，建筑院多少八块腹肌的毛头小子争先恐后地往她身上扑啊！
但凡妈有一点那个意思，哪有你这个满身松弛的抠脚小老头什么事！”
“况且沈叔叔我也是见过的，他是一个很豁达，气度很温和的绅士！
他和我妈真的只是同事关系、合作关系，只有心脏的人才会看什么都脏！”
我啪的一声合上电脑，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。
“不错，我就是心脏！
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！”
女儿被吓了一大跳，不可置信喊道：“妈说的没错，你就是老年痴呆了！
以后不会给你买脑白金了，我看你脑子里都是过期的蛋白质！”
儿子意识到不对，过来扯她，但女儿生气的甩开了他的手。
“行，不想看到我是吧！
那我走好了，你就算跪着求我，我都不会回来的！”
说完，女儿负气离开，走之前，还不忘把柜子里的脑白金全部扫荡一空。
儿子见机不妙，也带着儿媳就要走，孙子趴在他背上，眼泪汪汪的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我想起来，两个孩子小的时候，都是很依赖我，每天都要赖在我怀里，一手端着一个，给俩娃念童话本听。
可是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童话世界里，再小的孩子都会长大，都会变得成熟。
对两个孩子来说，我所能提供的，只是一日三餐，洗衣扫地，接送小孩，等等廉价的保姆价值。
所以，我在他们眼里的价值，又怎么比得上我那个德高望重的专家老婆呢？
凌晨三点，我见林萱的房间还亮着灯，便捏着草稿版离婚协议走过去。
林萱见到我，蹭的一下从床上爬起。
“林居安，其实我……” 我注意到，她刚手里拿着手机，见我进来，立马把手机屏幕盖下。
所以，她在心虚什么？
我看着她的眼睛，良久，疲惫的说：“林萱，我们离婚吧。”
“放过我，放过彼此。”
“以后，你自由了。”
林萱倒抽了口气，面孔霎时变得雪白。
我不明所以。
终于能摆脱我这个她看不上的，窝囊的男人。
不是应该很高兴吗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