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业三年,正是隆冬。
本应是业国举国团庆的上元佳节,可皇城内外伏尸遍地,宫城墙上全是护城禁军的鲜血。
大业国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谋反,试问又有谁有能力,有胆子与这位专权多年的摄政王反抗。
群臣皆被封锁在朝堂之上,连着他们府上的亲属家眷一同被看押在内庭宋贵妃处。
“逆贼啊!逆贼!我大业皇帝待你不薄啊!”捶胸顿足的是三朝开国元老的定伯候,他一家满门忠臣,祖上更是武臣将军,昔日是战死在沙场上的,满门忠烈,今日怎可为一己性命而舍大义。
话落,刀剑的锋芒就立马一剑封喉,群臣皆愣,面面相觑,神色自是恐慌不已,却也不敢再多言。
连三朝元老都被杀了,他摄政王连子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。
众人一阵唏嘘。
隆冬腊月,皇宫城墙楼台上正站着一位身着皇后华服的妙龄女子。
她清丽秀雅,容色极美,本是湛湛有神却染上悲哀万分的寂寞,修眉端鼻,直是秀美无伦。隆冬里冰雪上反射过来的强光照在她的脸上,更显得她肤色晶莹。
她极白的肤色上却沾了鲜血,华冠零落,青丝飘零在冬雪里,她站在城楼上,盈盈羸弱,似是在眨眼之间就要掉落下去。
此时此刻,沈清云心中百般滋味,仇恨,悔悟百感交集。
她怎么也没想到昔日一同长大的少年郎竟是一匹白眼狼。
当初他家族出事,是她沈家一族帮他立足朝堂,后来新帝初登大宝,他要她入宫助他一臂之力。
她允了,入宫给那病秧子皇帝做了皇后,这些年来她呕心沥血,机关算尽,助他当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。
如今他狼子野心昭然皆知,谋权篡位,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屠尽她沈氏一族满门,连她那尚在襁褓之中的侄儿也不放过,第二件事便是与那荣贵妃私通。
她悔,她恨,她悔自己错认小人,守身如玉多年却是只为了他这样的一个小人,她恨,恨自己无能为力救回母族,更是无能为力救回已回天乏术的大业皇帝。
她自以为这些年在宫中算尽心机总算是要熬出了头,却没想到一朝一夕,他从头到尾的利用了她,如今利用完后,自是将她毫不犹豫地舍弃。
她果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,反误了卿卿性命。
“云儿,下来,本王留你性命。”那人站在三尺远,身着一身华服,容貌俊俏,明明和记忆中的少年郎一模一样,却又一点也不相像了。
看着他的模样,她心中恶心不已,恨不得用那刀子在他身上刺千百孔,再剥了皮送去喂狗。
还有站在他身旁的荣锦儿,如今想来,当初怎么就没看出他二人有奸情,怕是在凤藻宫都不晓得颠鸾倒凤多少回了。
究竟是她眼瞎还是连子章城府太深,大业的皇后是他安插的眼线,大业得宠的荣贵妃是他通奸之人,他连子章可真是太聪明了。
“姐姐,你怕是不晓得,就在一柱香之前,萧湛他驾崩了,死的时候嘴里还唤着苏雅那小蹄子的名儿呢。”
荣锦儿目光阴狠,说话时恨不得将苏雅那贱人拆吞了吃,她可是忘不了萧湛曾为了苏雅那贱人跑到凤藻宫兴师问罪的模样,害她如今都贻笑六宫。
“荣锦儿,你真以为你帮了连子章就能当上皇后吗?你做梦吧,如今我的下场便是你来日的下场,先不说你是萧湛用了不要的破鞋,就说你萧家在朝中做虎为伥多年,你觉得连子章能放过你一族人?我等着看,看你来地府与我相聚那一日的落魄样。”
似是说到荣锦儿的痛处,她伸手拉了拉连子章的衣袖,连子章拍了拍她手背,算是安抚。
她才得意洋洋地转头又来望着沈清云,心里暗想她俩自然是不一样的。
连子章蹙眉,似是对沈清云刚才一番挑拨离间的话语感到不悦。
“你不必如此挑拨,锦儿帮本王如此之多,本王必然会善待于她。”
沈清云只觉得自个儿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,她冷笑,眉眼的风华全是落寞之色:“连子章,你当初是如何立足朝纲的?你连家又是靠着谁走到今天的?你连子章又是如何当上摄政王的?你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!”
这话又戳着了连子章的痛处,没错,他的确是靠着沈清云走到今天的,可他一身才华,若是让天下知晓他靠着一个女人才换来的今日局面,他如何面对祖宗,面对天下人?
“连子章,你记着,若是我做了鬼,我也会回来拉你下十八层地狱!若是有来世,我必要你全族抄斩来祭我沈氏今日血躯!”
她俯身落下城墙,心中自有千般悔恨,只是死前仍觉得有愧于那大业皇帝,他本是有着贤能帝君的才能,可却因为自幼身子骨弱,理朝政而心有气而力不足,他本有良人,无奈做了皇帝,必然是要有三宫六院的。他待她如亲妹妹一般,可她却因为连子章的一句话而算计他二人,害他良人跌落而死。
此后,她更是信了连子章的话,日日在大业皇帝的汤药中添了连子章给她的慢性毒药。
大业皇帝膝下无子,尚有一女,朝中竟有人要那女娃做女帝,他自然是按耐不住,举兵便反了。
整个人跌落下去,她无力极了,全身四处的疼痛感传来,她知道,自己是要死了的。
闭眼的瞬间,全是她这十八年的经过,她好似看着父亲和母亲在朝她招手。
她笑着跑过去时,父亲和母亲却没了四肢,周遭全是鲜血,身后更是有沈氏的百余人口,他们大多数都是残肢断骸,他们在质问她,为何害得他们身首异处,死无葬身之地。
她耳边全是质问声和孩子的哭声,是她那还未足月的侄儿,他胸口上插着一把刀,刺穿了心脏。
重来一次好不好?让她回到过去好不好!她必要贼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。
身子轻飘飘的,好似飘到了皇城的上空,她睁眼时正在皇城的上空,自己如今是已死了吧。
她本是毫无意识,大概是做了怨鬼,又无人收拾,所以魂魄才残留至此不愿离去。
她怨念极强,若是再不愿去投胎转世怕是要在此魂飞魄散了。
三日,她从城楼跌落下去已有三日,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,可无人敢上前去为她收尸。
只因那摄政王,不,是如今的新帝下旨,要让她尸体在城楼之下摆放七日,如此才可杀鸡儆猴给那些前朝旧臣看看不愿服从他连子章的下场。
第四日,就在她魂魄像是被烈焰灼烧一般时,有人来替她收了尸。
“云儿,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?是我来晚了,云儿,云儿......”
那人似在隐忍着抽泣,抱着她已经腐臭的尸体,十分用力,恨不得揉入骨血。
听着那唤她的声音,她用尽全身力气睁眼,才看清那抱着她尸体的男人。
他看起来狼狈不堪,衣服上全是泥泞,似是连日驾马奔走,路过泥泞之地而沾染上的。
那人远看便是容貌俊俏之人,身影高大,揽她入怀的模样像一个小孩似的一样。
她总觉得那背影过于熟悉,待走近些,她看清男子模样。
是那幽居在雍华宫的大燕质子。
她疑惑,他们两个人见面的次数沈清云一只手便数得过来,印象最深的那次是大燕来使的朝会上,她随皇帝敬酒时不小心将酒水打翻在了那人身上。
那人只说无碍,他眉目星辰,鬓如刀削,只是看着身子骨很弱,比常年体弱的大业皇帝看起来还要弱一些。
听宫里的嬷嬷说,就是因为他从小体弱多病才会被大燕皇帝看不起,送来了大业当质子。
这些年他待在大业,除了一身俊秀的相貌,实在让人记不住这个人。
可沈清云怎么也没想到是自己死后,居然是这么一个不相熟的人来替自己落泪,替自己收尸。
真可笑,她活了十八载,被自己最爱的人背叛,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,如今却被一个只算得上相识的男人视若珍宝地搂在怀中,哪怕那只是她的尸体。
“云儿,你放心,我一定,一定替你报仇,我要他血肉铺满你的黄泉路。”
自那以后,沈清云便一直成了个孤魂野鬼飘在他身边,时常见他为自己感伤落泪。
他回了自己的母国,那时,沈清云才知,在大业那几年谢祁玉不过是卧薪尝胆,他城府至深丝毫不在连子章之下。
可就是这么一个攻于算计的男子对她沈清云动了心动了情。
那几年,大燕的铁骑踏过大业的边疆土地,战火不断,黎民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。
谢祁玉亲自上阵,他功夫了得,亲手砍了连子章的首级,在城楼之下悬挂了七天七夜。
她的家仇,她的血恨皆由他所报。
如此大恩,她却无以为报。
那晚,他抱着她的骨灰哭了好久,他身子骨弱,向来是吹不得风的,可谢祁玉醉了酒,抱着她骨灰潦倒地躺在地上,一点也不像是刚打了胜仗一般。
沈清云想扶他起身入殿内去睡,可她却只是个漂流在凡尘魂魄而已,连肉体都无,怎么可能触碰得到他。
就是那一夜,谢祁玉本就身子骨弱,再加上多年来忧心烦郁,又连日奔波战场,这时候染上风寒就等同于雪上加霜,太医诊断时只说是时日无多。
她在他床前守了些许天,他本有远大志向,他也有能力一展宏图,他的天下,他的霸业,他的疆域,他的百姓臣子,都等着他一呼百应。
可就因为她沈清云一人,他竟然抑郁而终,沈清云接受不了,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。
“你可想重来一次?”
脑子里的声音模糊不清,等她再次睁开双眼时,面前白雾茫茫,一望无尽。
她想,若能重来一次,她必亲手报家仇,杀奸臣,还要呵护那个男人一生。
“那本座便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吧。”